以下文章来源于建筑档案。原创 档案记录人 。

在大家眼里，我的角色原本是一个建筑师，后来开始画起了钢笔画。这不是什么转变，其实我一直喜欢画钢笔画，大学有一段时期甚至进入了疯狂的阶段，一天不管有多辛苦、多疲惫都想画。那时主要是为建筑专业而画，在设计的时候需要画一些概念或草图。深深感觉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工具，用绘画的方式很快就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和对建筑的理解，直观地表达出来。

如果建筑专业的学生要对建筑了解得更具体更深刻，也可以通过这种绘画的方式。就像人和人之间通过身体接触亲近关系，这也是一种亲密接触建筑的方式。每画到建筑某个部分比如大门、窗户，就会更直观地触及到建筑的肌理和细节。如果拍照的话，其实只是形成一种瞬间的印象。但画的过程，就会进入内部去思考一些空间结构和装饰元素，有了这种思考的过程才会对建筑形成真正的理解。

对于建筑专业的学生来说，绘画是一种可以持久养成的好习惯。从传统建筑到现代建筑，不管建筑设计怎么发展，绘画对建筑师来说，一直会是了解建筑的一种非常有益的方法。

原来绘画更多是从建筑专业出发，带有一定的目的和方向性。但最近这五六年发生了改变，绘画成为我的一种真正的爱好了，更多会享受这种纯粹的绘画过程。

这也是一种生活上的变化，对自己观念的塑造起到了很多积极作用。以前可能视角比较狭隘，更多的是关注建筑本身，现在会开始关注建筑所在地域的那些人和事物，发现和感受生活中一些美好的东西，而以前不太会注意这些。

其实通过绘画建筑，也可以了解一座城市。我来北京好多年了，以前也去逛胡同，但是跟游客一样走马观花式的。后来开始画北京的胡同，才发现胡同里那种真正的文化底蕴和生活趣味。甚至还会和老居民们聊一些老建筑的历史，逐渐对北京老城的发展历史有了一些了解。

其实大家都对胡同和四合院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包括四合院格局、灰墙灰瓦、门楼。但通过绘画才会知道，每座院子反映出主人的情感和文化诉求。每家主人的经济地位或文化认知层，都会决定建筑的一些细节。要是不仔细去画可能都不会发现，每一个门楼、窗户、影壁都是有讲究的，在其中一些细节会显示出主家的等级身份之分，还会看到主人一些风花雪月的浪漫追求附着在上面。要是像游客一样地逛恐怕不会深入感受到这些，也不会真正了解北京文化。

北京很多传统建筑，比如鼓楼、故宫、北海白塔还有颐和园，我都画过。其中我最喜欢北京的鼓楼，通过画鼓楼，不仅充分体会到传统建筑的那种形式美，还发现这里面有一种很成熟的体系和风格。然后发现每一处局部和整体的比例关系都很有讲究，随便拷贝一个局部，都美得跟黄金分割一样。尤其当把它东西南北四面都画了以后，才深刻体会到整个建筑那种色彩的关系、材料的关系和繁简的关系都很巧妙。

而且中国传统建筑有些构造并不是纯粹的装饰，实际上每一部分构造的做法和它的形式是很贴切的。不会像现在有些建筑莫名其妙冒出了个符号一样的东西，它跟这建筑也许有关系，也许就根本没有关系。而通过绘画，会发现传统建筑的那些飞檐勾连、墙山和窗洞，它的功能和形式都是非常贴切的，整个都是浑然一体的，就让人不由得感叹老祖宗智慧和创造力的神奇。要不去画，根本就体会不到这里面的奥妙无穷。

所以，其实这种在绘画中理解建筑的过程，对我的启示和帮助是很大的。它让我发现建筑并不非得去追求一些新奇的造型，实际就是一个方盒子。只要有一种匠心或者真切细腻的情感投入，是能够做好一个建筑的。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全身心地去关注和投入后，把自己所真切体会的东西表达出来。

绘画成了我的一个工具，一方面是思考建筑的工具，另一方面是认识和实现自我的工具。其实我包括很多学建筑的朋友，在大学毕业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是建筑。那时还处于懵懂的状态，因为在学校都是纸上谈兵，自己没有实践过。对那些好的建筑和建筑师，有一种膜拜的心理。但后来通过一种客观和全面的思考来认识建筑，就摆脱了学生时代那种膜拜的心理。

绘画让我对建筑的认识升华了，同时我现在更感到绘画让我感到愉悦和充实的地方就是，它把我和建筑的距离拉近了，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开始去画这些，才感到原来自己老是孤立地看待这些建筑问题，以前做一个方案可能看看场地功能要求就设计出来了。现在我才发现建筑跟自己和社会民众关系非常大，要充分考虑到它对社会生活的影响。一些人每天都会路过这里，建筑对他们来说有一种场、一种坐标性的作用，就肯定会影响到人们的生活，心理和行为。所以就要考虑建筑究竟在城市、社会和人们的生活中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咱们的传统建筑不是昙花一现的，从现在来看，在某些方面好像还在暗示着我们，让我们感动着。人们还把这些传统建筑当做一种特别珍贵的东西保护起来，正因为它有价值，甚至传承着很多文化精神上的东西。通过绘画就慢慢地感悟到中国传统的美学和哲学思想体系，感觉到过去的文化、城市建设和人文素养，是一种不断完善和成熟的体系。不像现在的一些价值理念老在变化，是碎片化的。当然这也许是一个更开放自由的时代的表现特征。但我们的现代和传统还是处于一种断裂的状态，没有一个衔接的过程，但这种衔接或传承其实是很重要的。

日本的建筑走到现在，在用一种现代的方式去打造日本传统的生活美学和那种具有禅味的空间趣味，这种表达是由他们那种民族精神上的需求联想和生发出来的，是能够达到契合的。所以日本建筑的整个体系很完整。而不像咱们中国有一段时间完全复古，然后局部地引申出一些东西。比如咱们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大屋顶时代，这种从局部来理解文化传承的做法实在不可取。

咱们的建筑还是比较碎片化的一个状态，确实没有建构中国当代建筑的体系。这个体系还是被需要的状态，改革开放到现在40多年，其实不断地做了大量的尝试，但是这些尝试也需要我们去处理当代的一些问题，我们中国要建立自己建筑文化的一套体系和文化自信，而不是碎片化地套用或者是从局部去理解。

现在很多建筑师，除了在大学里学点古建筑史，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传统建筑。像北京和其他城市很多老建筑大家也就看看而已，实际上很多人不愿意触动这一块，觉得过时了。

但也还是有人在探索这些，比如获得普利茨克奖的王澍，实际上他在某一个层面，在寻找与中国传统和人文情怀的碰撞和磨合，这也是一种积极的实践。但这也只能说是一个孤立的建筑事件或现象，还是处于一种摸索的阶段，不是成真正完整体系的东西。

如何去消除中国现代建筑和传统之间的这种断裂，可能需要我们在现代与传统间建立一种有效的对话方式。因为我们的现代主义其实引进过来，和传统是分离的状态。现在要回归体系的话，我觉得最起码中国的建筑师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得有与时代发展息息相关的一些想法，得有自己的有智慧有创造力。

因为中国这么多年变化太快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在这种寻找自我的过程，需要重新评估我们自己的价值。而这种价值的体现需要有自己的情感表达和创造。如果只是从传统或者西方借用一种理念或形式，就不会体现出自己作为艺术家或建筑师的价值。

建筑都是有生命力的，好建筑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由很多因素积淀而成的。既包括传统的积淀，也有建筑师个人的积淀。一个建筑师的作品，实际上会反映他生活的很多部分，比如他的世界观、价值观和生活阅历，或者某个阶段经历过的心理状态、情感经历，还有他接触某些场地的一些感受。

中国建筑就需要生命力，这种生命力需要体系做支撑，而生命力的延续需要人的独立思考，回归自我对建筑的独立理解。比如西方现代主义建筑的一代大师：柯布、密斯、赖特还有格罗皮乌斯，其实前三位都在格罗皮乌斯的事务所实习过，他们的思想主张形成了一个体系，甚至影响到后来几代建筑师，他们真正地把现代技术应用到自己的建筑体系里了。而中国当代的建筑就真正缺少一个可以支撑的体系，没有一种共识和同一方向的探索。

实际上咱们这么一个伟大的国度，有着深厚的文化根基。琴棋书画就是一种很好的传统文化艺术，它在人的成长过程中对自身审美意识的培养、情操的陶冶，都是非常有益的。同时会塑造你对世界和生活的认识，成为感受世界的一种方式。

通过这种塑造，人就具备了一定欣赏和享受的条件了。比如通过绘画，能够启发人对美的觉知，就能发现最基本的美，朴素的美了。这样再去看建筑，就不再只是看热闹，会从美学角度来欣赏建筑的一些比例关系、色彩关系和空间构造。

现在的建筑师老在自己一个封闭的圈子里，没有去做一些科普性的东西。有时候建筑师也觉得自己曲高和寡，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关注，实际上还是因为建筑师离老百姓太远了，人家不了解你。不管是政府领导、业主还是普通老百姓，很多人对建筑没有基本的认知和审美，就无法做出好的判断。

传统文化就是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被民众所认知和接受，并保留下来的东西。比如，一些宫廷贵族文化，刚开始也是小范围的行为，后来被大众认知和模仿就传播开了，成为了大众的东西。所以，文化艺术和建筑并没有那么的高尚，它们都是源自生活，在生活中自然发生的。其中承载着一些普世的情感和价值，能引起大家的共鸣。所以，各种艺术形式都需要更自然的接触大众的一种方式，也可以说是更接地气。

建筑本身作为承载文化的一个容器，是过去历史文化或某个时代人的状态的一种真实反馈，文化和人的情感信仰也在塑造着建筑。尤其传统建筑，比如宫殿、民宅、寺庙等建筑，由于不同的功能和社会文化属性，而表现出来的形态都很有特性。

这些保留下来的传统建筑，不只是属于过去的东西，它们和现在的时代是共存的，也是个时代的一份子。它们经过了时间的积淀，仍然在为人们提供物理空间，或者在情感和文化认同上感动着我们。这其中有一些属于时代和民族的共通的东西是生生不息的。

油画、水彩、钢笔画在工具和绘画手法的不同，表现出来的状态也不一样。就我而言，更喜欢用钢笔线条的东西来表现。

我理解的世界是即使繁杂和矛盾的事物交融在一起，但最终是一种黑与白的关系。由于光线的作用，世界会呈现出很多不同的色彩，但在没有光的情况下就只有黑和白。所以更喜欢用一种纯粹的方法，表现我对生活还有事物的认知。

比如国画多用水墨丹青，还有建筑美学上南方的黑瓦白墙，北京四合院的灰色调，这些都体现了过去一种简单纯粹的审美。而钢笔画就是用一些简单的线条把事物写实地表达出来，而不会去提炼和抽象化，是一种细腻的写实。

我最近这些年其实画得更多的是有地域特色的传统建筑，北京的胡同、四合院和宫殿，江南的那种古镇水乡，广西的杆栏式建筑，福建的土楼等等。它们的形式和空间都挺简单纯粹的。让人震撼的是，在画的过程中，这些不同空间的层次感跃然纸上，显示出一种传统的体系。

在画的过程中会逐渐深入，对事物的理解更透彻。在画传统建筑的时候，会深深感受到建筑本身具有历史的沧桑感。但刚开始我总感觉自己表达不出来，因为原来我绘画是为建筑服务，更注重用线条表现一些精确规整的形式和结构，所以更多还是像一种建筑师的画。

后来尝试把笔触放开一些，对事物的观察和表现角度也发生了改变，更加注重自己对事物的主观感受，注重情感表达，作品中就开始出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会给人一种现场感。

现在画画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一定要画点什么，这一天好像才过得充实，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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